站立在土炕边,嘀咕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话语,或是屋里屋外地钻来窜去,一会
拽拽爸爸,一会又扯扯叔叔:“快别哭了,快赶张罗张罗,怎么发送吧!”
大队会计老杨包,爷爷生前最知心的朋友,捧着厚厚的白布,步履蹒跚地走
进屋来,他冲着哭天抹泪、唠唠叨叨的女人嘀咕一番,立刻,女人们便纷纷站起
身来,接过老杨包的白布,你拽住这头,她抓住那头,哧哧哧地撕成了无数根白
条条,老杨包漠然地抓过白条条,逐个分发给屋子里的男人、女人、爸爸、妈
妈、叔叔、婶婶、姑姑们。
“小力子,”最后,老杨包也不例外地送给我一条白布:“戴上它,等会,
给爷爷送葬去吧!”
我机械地接过白布条,瞅着人们娴熟地或是扎在脑袋上,或是系在腰间,或
是拎在手中,我茫然不知所措,早已哭红双眼的二叔见状,轻轻地拽过我的白布
条,老道地扎系在我的脑门上,旁边的老杨包似乎感觉这种扎系的方式不太合
适,他正欲说些什么,二叔振振有词地嘀咕道:“大叔,这样扎对,旗人的系法
与汉人的系法可不一样啊,汉人就是这种扎法!”
“哦,”老杨包不解地自言自语道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?那,就这么扎着
吧!”
奶奶抱着头顶白布条的我,走出屋子,我立刻看到院子中央,放置着一口大
木箱,那形状,那颜色,与家中的大木柜,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,唯一的差别,
家中的大木箱是完全平直的,而院子里这口大木柜,则呈着舒缓的倾斜状,我搞
不清楚为什么会搞成这样,也许是木匠的手艺太差劲吧,也许他是个酒鬼,烂醉
之后,弄出这么个可笑的玩意来!
“爹——,爹——,爹——,……,呜呜呜,”
我依在奶奶的怀抱里,正望着大木箱发怔,思忖着这是谁的拙劣之作,突
然,身后传来更加悲恸的哀唱,我转过头去,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们,在老杨包
的指挥下,抬着熟睡的爷爷,昂然走向大木箱,怎么?他们这是准备把爷爷装到
大木箱里啊:“奶奶,”我突然鼻子一酸:“奶奶,爷爷,爷爷,……唔——”
“大孙子,”听到我的念叨声,奶奶的身子颤抖起来:“大孙子,别哭了,
爷爷走了!”
“爷爷,爷爷,”我眼睁睁地瞅着那几个汉子将爷爷塞进大木箱里,爸爸、
叔叔、姑姑们纷纷推开众人,不顾一切地扑向大木箱:“爹——,爹——,
爹——,……,呜呜呜,”
“爷爷,”我伸出小手,在寒风中哭成了泪人:“爷爷,爷爷,爷爷……”
众人拼命地拽扯着爸爸、叔叔、姑姑们,其中的一个汉子拎起大斧头,将铁
钉按在大木箱的一角,狠狠地凿击起来,那叮叮当当的脆响声,好似一把把锋芒
无比的利刃,剌穿着我的心室。爷爷,可怜的爷爷,被无情地钉死在大木箱里,
从此,我再也看不到最痛爱我的、最袒护我的,把我视为掌上珍宝的爷爷:“爷
爷,爷爷,爷爷,”
哗楞楞,哗楞楞,吴保山驾着大马车,驶进院子里,他穿着羊毛袄,手里夹
着旱烟卷,依然是无忧无虑,将马车缓缓地停在大木箱旁,大手掌轻轻地拍了拍
箱盖:“老五哥,我这就送你走啦!”
听到吴保山的话,老杨包大手一挥,几个汉子各执木箱的一角:“一、二、
三,嘿——哟,”
大木箱很轻松地被汉子们抬到马车上,吴保山啪地甩掉半截烟蒂,长鞭一
扬:“驾——,驾——,驾——,”吴保山且走且拽着马缰绳,马车吱呀吱呀地
驶出院子,众人拥着哭天喊地的爸爸、叔叔、姑姑们涌出了院门。
怦——,怦——,怦——,……
年轻的社员们、批斗会上押解老地主的民兵们,聚拢在马车的周围,一边吸
着烟卷,一边点燃一枚枚爆竹,呼呼呼地抛向空中,爆竹一枚接着一枚地炸裂开
来,震得我双耳发木,心烦意乱。
在白茫茫的荒原上,在野草萋萋的辽河岸边,在疾风怒吼的小树林里,在大
太爷、二太爷乱纷纷、简单单的土堆旁,不知道什么时候,也不知道是什么人,
挖出一个深深的大土坑,吴保山将马车停在土炕上,汉子们一涌而上,再次喊叫
起一、二、三,咬牙切齿地将盛着爷爷的大木箱抬下马车。
“爹——,爹——,爹——,……,呜呜呜,”
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,盛着爷爷的大木箱被汉子们无情地沉入土坑之
中,登时,哭喊叫声,连成一片,一时间,仿佛到了世界末日。
“大仓子!”老杨包冲着爸爸嚷嚷道:“你是老大,别光顾着哭哇,快过
来,给你爹的坟撒把土吧!”
“嗯,”爸爸止住了哭泣,摇摇晃晃地走到深坑前,扑通一声,跪在泥土
上,抓起一把土,连同着泪水,一边扬撒进土炕里,接下来,叔叔们,姑姑们,
纷纷效法,每人都往土坑里,撒进一把泥土。
“菊子,还有你,”老杨包拽起几乎瘫倒在地的老姑,他猛一回身,看到奶
奶怀里的我,